赵葭韫慢慢挨过去,握住林层秋的手。她并不意外炎靖不在林层秋的身旁,依林层秋的性情,他宁愿生死永隔的遗憾,也决不会放任丝毫的危险发生在炎靖的身上。她只能握紧林层秋的手道:“林相,是我,葭韫。”感觉到林层秋的手微微一动,她忙道:“我答允您的,一定做到,放心。”
屋梁烈烈地燃烧着,偶尔有几声细微的脆裂之响。
赵葭韫慢慢侧过脸去,看着身旁的炎瀚:“三哥哥,我留在这里陪你,你去哪里,我都陪你。你放了林相,好不好?”
炎瀚看着她,淡淡道:“葭韫,你这样来,我很欢喜。”他捧起赵葭韫的脸,轻轻吻在她额上:“下辈子,如果你还肯再叫我一声三哥哥,我决不会放开你。”
“三哥哥--”
炎瀚一指点了赵葭韫的哑穴,伸手替她拢了拢发,凝望着她的眼睛,微笑着道:“这样就够了,葭韫,让我带着你这一声三哥哥走。”他将赵葭韫强拉起来,就要带她出去。
啪地一声重重裂响,三人抬头望去。
横梁断裂,挟带着炽烈的火焰压下来,一股灼热瞬间逼了过来。惊骇之下,站着的炎瀚赵葭韫都不由退开一步,燃烧的梁柱笔直砸向林层秋。
赵葭韫突然挣开了炎瀚的手,猛地扑了过去,竟是要以身相代护住林层秋。炎瀚惊呼一声,不及多想,纵过去迎而撞向梁柱。
同时,一道人影快若闪电,挡在林层秋身前。
屋瓦碎片纷然而下,一阵轰然,尘土飞扬。
拙尘受伤最轻,最先回过神来。横梁屋瓦一塌,露出一片天光来,周围火焰还在燃烧。他一眼认出扑在林层秋身上的人,将他拖下来,轻轻摇晃了一下:“陛下--”
炎靖背上被瓦砾击砸,一片鲜血淋漓,好在未伤要害,很快醒转过来,唤了一声层秋,蓦然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。世上,只有一个人微凉的体温能够温暖他。他慢慢侧过脸去,见林层秋微微睁着眼,正望着他。
炎靖不能言语,只反手紧紧握住林层秋的手,慢慢坐起,挪到他身边,慢慢道:“现在都平安了,朕听你的话,你也做到了对朕的承诺。”
周遭一片宁静,没有半点兵卒的声音。但是林层秋只听得见炎靖的声音,只看得到炎靖的脸,他已经连微笑的气力都耗尽,但一双眼依旧明月流水,满满荡漾着愉悦之意,下腹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,忍不住又闭上了眼。这种决然撕裂的疼痛,他已经受过一次,背脊几乎要断掉,下身被惨烈地生生撕开。浅薄的呼吸里,感觉到胎儿一点一点剥离他的身体,但是这一次,更强烈更不堪承受。
炎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,很有力很温暖。林层秋不由想这个孩子是否会象炎靖一样?
林层秋突然睁开眼,望进了炎靖的眼。炎靖的眼眸,深黑却黯淡,那样死灰的颜色让林层秋想起第一次相见,少年阴郁的眼。
十年了,到头来,还是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,寂寞孤单。
胎儿离开了他的身体,一声啼哭彰显了他独立的存在。身下的血还在缓缓地流,林层秋却再没有什么感觉。望着炎靖,他还有很多话想说,但是--来不及了--来不及了--
炎靖看他嘴唇龛动,凑到他唇边,凝神细听,却只能听到破碎的声音,他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道:“朕答应你,都答应你。”
拙尘已将孩子抱了过来,林层秋眼前已渐渐化成一片白茫,什么都看不分明。炎靖握着他的手慢慢去抚孩子的脸,指尖堪堪将触及的剎那,白光炽烈得一片黑暗,他的手慢慢滑开。
生命的坠落,无人可以挽留。
林层秋慢慢合眼,他听到炎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来,一声一声响在他心底。过往飞掠,他却再也看不清。梨花、少年、星河、白莲、拥抱、伤害一一远去远去。最后的气息里,他呢喃着唤了一声:靖--
炎靖不曾听到这一声呼唤,他只看见一滴泪沁出林层秋闭上的眼,慢慢地流下。他低头吻去,这最后的温度。
而初冬的雪,不知人间悲苦,早早地落了。
尾声
大江东逝,大雪苍茫。
炎靖扶舷而立,风雪交急,他也不让人撑伞,一身素衣半已湿透,寒风吹来凛冽入骨,他却似无知觉,神情缥缈,默默望着滔滔江水。
赵葭韫微微蹩行慢慢走过来,她发上全无点饰,只以一根乌木簪子绾起,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,在风里惨淡地颤着。到得炎靖身边,也不说话,只举高了伞,替炎靖挡去一江风雪。
六日前,林层秋逝后的次日,炎瀚烧伤过重又一心求死,终是在她怀里慢慢咽了气。她与周非将炎瀚月芳葬在了沣江之畔,在那里,可以听到涛声,可以看到大江明月满天星光。
幸福,只能是这一辈子的事。她和炎瀚错过了,就永远失去了。
炎靖侧过脸来看了看她。赵葭韫的脸容已经半毁,但意态仍然平静。他淡淡看着,接过她手里的伞,挡在她头上。
这样的温和体贴令赵葭韫微微错愕,炎靖已偏过脸去,望着江水慢慢道:“三哥和朕一样,终于懂得怎么去爱,却已经迟了。”
赵葭韫听他淡淡说着,炎瀚死后一直不曾流的泪,终慢慢落了下来。
她和炎靖都用最朴素的仪式送走了唯一深爱的人,不过一抔沣江之土一副松木棺柩;却都是以心为葬。
江水滔滔,风雪漫漫,河山万里一片素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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