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难眠,第二天下床时接近午时,薛临歧提出先去附近吃顿饭再送他回学校。杨蘅压抑应允,薛临歧则像无事发生般带他去一家高级餐厅吃了饭,回酒店开车时换了条路,经过一座大桥时,凭栏驻足。
风吹得二人衣摆飘飘,杨蘅环顾一圈,这似乎是那座大名鼎鼎的万国桥,法国人主持建设,结构先进,正位于通航的枢纽地带,可以说是标志性建筑了。越是靠近租界,就越是现代化,侵略者在这块浸透了血汗的土地上代替它本来的国民繁华,讽刺呵。
“这里还是要晚上来最好看,桥架上的灯都亮着,两岸的建筑也倒映在水上。”望着杨蘅的侧脸,薛临歧尝试着继续道。
今天是第六天了,薛临歧感到焦虑,想做些什幺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,他的骄傲却又害怕被拒绝。通常这种话题的下文应该是“那下次我们一起来吧”,但果然杨蘅并没有理会他,只盯着对岸的尖顶钟楼出神,令他越发觉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
于是薛临歧也收回视线,尴尬地望向桥栏正前方。河流蜿蜒,微风徐来,忽而,十二点的钟声响了,雄浑中带一点清脆,一声接一声地在租界交界处震荡开来,岸边白鸥被惊飞,成群结队地簌簌翔集,正当此时,杨蘅开口了:
“薛督军……我始终觉得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不会有结果的。”与前文毫不相关的话题,突兀而直白,被嘈杂的背景音衬得空灵,仿佛是穿过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传来。
又是这个熟悉的论调。短暂惊讶后,薛临歧定下心神,回击道:“你总这幺说,那我们到底是哪里不同?”
薛临歧话音落定时钟声响到了第七声,一直拖到第九声,杨蘅才没什幺底气地诺诺开口:“很明显……你,你是一方督军,而我只是个学生。”
伴随着第十声的响起,薛临歧以一声嗤笑迅速接上了话:“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,你就算现在过得比以前差,说到底还是个从小生活在大城市、没见过底层疾苦的少爷,而我早些年过的生活,你可能根本难以想象。”
第十二声落定,鸟群不见了踪迹,桥上人也没用等到回应,淡蓝色天空下,钟声的余韵乘着风回荡,沿岸两排异国风情建筑矗立得寂寥。
杨蘅闭了闭眼睛,薛临歧以为他是讨厌他,其实他也讨厌自己。他昨晚做了个梦:他成了正常人、杨家正经的少爷,他会在一场上层舞会上与薛临歧相识,骄矜地谈一场恋爱,心安理得地端起架子任性,薛临歧迁就他,他也可以用同样分量的付出回应薛临歧,而不是现在这样,如同男宠一般。
就算放下第一个七天受过的伤害,他还是无法接受薛临歧,何况薛临歧的心意也不甚明晰……
总在桥上吹风也不是个办法,杨蘅还是开口道:“为我母亲找药的事可有头绪?”
“电报已经发给大洋对岸的委托人了,正等待回应。”薛临歧答。
“嗯……这是杨蘅对薛督军唯一所求,请督军救救我母亲,也只需要做好这件事……就行了,今天,已经第六天了。”杨蘅知道他此时提母亲的事是别有用心,果然薛临歧黑了脸色,但他还是要继续强装冷漠地吐出那无情话语——
“还有,我今天自己坐电车回学校就行了,不劳烦薛督军。”
脸色难看到极致,薛临歧也敛下情绪,现出幅平静模样,观察着杨蘅的神情道:“好,正好我今天有事。那我今天就不去学校见你了,明天可能也不会了。”
杨蘅胸口一抽一抽的痛,但他只面无表情地机械点头,而后,不敢再对峙地匆匆转身,离去。
风还在吹,昨夜温存竟也和天边流云似地,倏尔散去了,只留下透骨的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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