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看见李孝培的一瞬间,她终于发现自己在哭,发现自己抖若筛糠,发现自己距离师烨裳已有千百公里那么远。汪顾想要走回师烨裳身边,但她的身体趋利避害,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。
雪白大被压在师烨裳身上,从某个角度望去,被窝里像是摊着一张板直的瓦楞纸,比打印纸厚上许多,但还是太薄了,令人无法联想到生命,就算想到,也是瓦楞纸上附着的一抹游魂——她明明没有病到那种程度,却不知为何总会给人一种弥留的错觉。
李孝培见汪顾做过几次深呼吸后照旧愣愣站着不动,只是两眼还渴望却畏惧地望着床的方向,泪s-hi的脸上有一种矛盾至极的表情,仿佛床上躺着的是一具令人又爱又怕的尸体——若不靠近,所愿难偿,若是靠近,心有戚戚。李孝培自问能够明白汪顾的感受,此情此景不便多言,遂径自走到床边,揭开被子,将无声无息地发了满身大汗的病猫剥露出来,一量体温,三十八度六,算不得危险的高烧了。收起电子体温计,满意地点点头,她盯着师烨裳微微扇动的睫毛,嘴欠道:“不错,个胆儿瘦的叫你狠狠地吓到了。瞧这一身汗。嗯嗯,你俩闹别扭还能省下退烧针,下次再闹得厉害些,说不定能给她激出个宇航员体魄呢。”
汪顾天人交战许久,终是慢慢来到床前,眼看着李孝培将粗长的输液针头刺进师烨裳的手臂,她心里竟然麻木到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的地步。“我难受,陪我喝酒。”她听见自己这么对李孝培说。李孝培起身将药瓶挂上床头衣架,无可奈何地笑了笑,“你不管她死活,我还得对她负责呢。要喝就在家喝,我好定个闹铃给她拔针。”
“就是在家喝。客厅。院子里太热,坐不住。”汪顾脸上不复哭泣时的狰狞,却多了一些冷静太过的情绪。李孝培知道她这是受迫反弹了,为防她过激,便柔着口气好言相劝道:“你喝完酒就不要回房了,在客房里将就一夜吧。她生病,胡说八道情有可原,可你要是喝醉酒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,以她的x_i,ng子,今后你就是悔青肠子恐怕也无济于事。都不是小孩子了,既然打算天长地久地和她过,就不要跟个死人争风吃醋,不要跟个病人斤斤计较。她伤了你,并不代表你要伤回她才是正确。”汪顾闻言,面无表情地点头,下巴上的泪滴被顿晃下来,滴进浅紫色的衬衣领口。抬头,又是一张充满都市气息的漂亮好脸。
不多时,两人前后脚走出房间。汪顾在先,步子是逃跑般的亟不可待。李孝培于她背后无奈地瞅着她故意挺得笔直的腰身,嘴上颇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再劝她些什么,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,她也不忍心一味关注病人,从而忽略汪顾才是受重了伤的正主,于是闭嘴,扭头瞥一眼乖乖藏在被窝里的师烨裳,李孝培关上房里的灯,合起房门,随汪顾脚步穿过走廊,去往客厅。
汪顾的红酒全放在一个六乘六的小恒温箱里,近来由于师烨裳不喝,她也全没想起要去动,此时她心里乱成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,事出有因地,她一下手便挖出三瓶,看也不看,摸来酒刀,一一割开封锡,砰砰一气儿全启,端的是一副买醉的放逐作派。李孝培翘着二郎腿,舒舒服服坐在沙发里,捏着酒杯光晃不喝,其实是全身心地做好了给汪顾当树洞的准备。
然而,李孝培所熟悉的,汪顾那连珠小钢炮般的滔滔埋怨并未如期而至,随手里猩红酒液一杯杯下肚,她的唇反倒越抿越紧了。
“汪汪,有什么难受的就说出来,别憋着。”十几分钟后,李孝培忍不住出声了,因为她越看汪顾,就越觉得心焦意浮——史上有鉴,汪顾只有难受得丢了主张时才会闷不作声。而所谓的“史”,正是去年,同样发生在八月的那一场变故。它害得一只活泼开朗的小麻雀哑了小半年,行尸走r_ou_般沉默冷静,一颗心,好像用塑胶炸弹也炸不出点儿飞尘。李孝培再也不想看见这样,或那样的汪顾了,即使现在她们只是朋友,可她依旧会为汪顾心疼的。“咱都晓得师烨裳是啥德行,她就爱把张蕴兮的名字挂在嘴边,你大人大量,当她放屁不行了么?你们这才谈了七个月,你也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放弃,所以还是赶紧振作起来的好,别跟自己较劲儿了。我看见都难受呢,更何况你爸妈……和她?”
汪顾听见“她”字时,呼吸明显停顿一下,抬起通红的眼睛,她盯着李孝培,一字一顿道:“我一直在想,她有没有可能会爱上我。但我得到的答案,是不可能。”
“如果她承认爱上我,那就意味着她要实实在在地背叛张蕴兮的爱。她不是这种人,她根本做不到。在她心里,张蕴兮永远是爱人,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占据张蕴兮的位置,否则就亵渎了她和张蕴兮的爱情。她下意识地把身边的人都逼走,却不知道她自己其实是坚定着孤独终老的心在接受一个又一个人。早先我没想透,以为自己可以守着她,直到她爱上我。毕竟我是这么全心地爱着她,她就是块石头也该熔化了。可就在刚才,我看清了我根本是用自己的爱在捆绑她。”汪顾捏起酒杯,醉眼迷离地摇晃其中液体,“原来她戒酒,失眠,都是因为害怕在心无防备时对我喊出张蕴兮三个字,她已经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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