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川重义微微色变:“他还是个孩子!”“但也是敌人,他总会成为东日兵,拿着刺刀插进我们同胞的胸膛——对敌人仁慈,就是对己方残忍。”豆良子的声音平静而坚决,没有一丝犹疑,“据我所知,冈村贤之助与那孩子的父亲有故,想发展他做情工。我猜他必然对你有某种近在眼前的威胁,不然老板临走时,不会格外嘱咐我留意。”
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,久川重义明白,豆良子每句话都是现实,所以他只能生硬地回应:“我知道了。”茶间外长廊传来太鼓规律的扣响,那是茶屋提醒各处客人夜色已深,艺伎们要收拾起居,准备第二日的功课了。豆良子欠身斟满两盏茶,先自饮了一杯,然后施施然提着衣摆站定,算是无声地送客。久川重义亦不再多待,他很清楚今日的见面对两人会产生何等困扰,也确实该有个限度了。
像招待所有来客那样,豆良子以无可挑剔的仪态送他出门。错身那刻,久川重义恍惚听她用极轻的声音耳语:“我见过星君,看到你,我就知道老板为什么执意选你了。你很聪明,但千万别去猜到老生究竟是谁,除非,你想率先出局。”久川重义向来懂得,进了这行,有些事情可以看透,但决不能表现出来,更不能明说。所以他想,那大约是他的幻觉。
第16章 xiii 长庚第七
上珧江畔,报时钟楼徐徐敲响整点,半轮橘红的初日咬着杳袅余音,终于挣脱云层,从烟波浩渺
的江面腾越而出。这是东日空袭过后的第二日清早,城内各家医院仍充斥着大量伤者,铁路沿线的狼藉犹在眼前,相较之下,这江岸的一隅宁静,愈发显得朝不保夕。
赵长庚手拿便礼帽,西装革履地站在钟楼顶层,隔着锈色铜栏,千里江景悉落眼底。他旁边站着个身量略小的中年人,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灰布马褂,踩双厚底黑布鞋,乍看上去不过是城里毫不起眼的敲钟人。但倘若有心打量也会发觉,其人通身衣物十分洁净,甚至还有长期叠压的齐整折痕,着实比寻常底层百姓讲究得多。
这敲钟人正是乔装从津口赶回的老板,赵长庚知道他回来不久,可相信他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,并最终决定自己何去何从——老板向来如此,你永远摸不清他有多深,而他也只要你绝对服从。赵长庚自识不是名合格的下属,他清楚老板其实在相当程度上纵容于他,正如他知晓老板从骨子里信奉集权,但自己向往的却是政客口中许诺的自由与民主,即便明知那如同理想中的乌托邦国。
然而此刻赵长庚心中没有丝毫忐忑,他甚至惊诧于自己的平静。曾经痛恨于离开前线,去做幕后党派林立中的棋子;曾经惶恐于一腔热忱渐趋冷却,再看不清自己的选择究竟对错。而到如今他只想着:立刻调去渝川也好,从此便被弃置也罢,又有什么区别呢?他等待老板的宣判,可那人在沉默过后,却只是对着江水喟叹:“好好看看吧,过了今天,可就瞧不见这样的景致了。”
赵长庚哑然。昨日入夜时分,督统局津常区前方分站来报,言东日陆军先头部队已抵达潼阳郊区。潼阳距上珧城区不足百公里,一旦发动攻击不过是几小时的事情,然而直到此时,上珧的战备也仅仅限于本城,没有充足的军备,没有应援的迹象,一座孤城在精锐的敌军面前能硬抗多久?赵长庚扭头看向老板,似乎要从他每个眼神里找到确切的答案:“军方真要放弃上珧?”
老板并不答他,只把目光放向天水交接的远方,仿佛千年独立于局外,无悲无喜的滔滔江河:“我们只负责传送情报,至于军方高层最终如何决定,就是督统局也无权干预。”他负手立着,声音难得和缓下来,像彼此年轻时曾经多少次的切磋与指点,“这就是所谓各司其职。不服,可以,先坐上那个位置,否则不要过问。别总想着学校里那套,什么民主、平等,说给娃娃们听得而已。你既然是个军人,就得无条件服从。”
赵长庚转回视线,横亘在眼前的江水仿佛锁链羁绊着苍天双脚,钟声早已散尽,四下安静得很,他却有瞬间错觉,仿佛听到江风携来滔滔水声。赵长庚忽而苦笑:“是啊,军人服从命令,最终还是要向政客低头。”
其实早有迹象,上珧南临長河、地处平原,周遭没有屏障,所以在成就其水陆交通优势的同时,也注定它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必争之地。眼下东边敌军的锋刃正沿河上溯,北方战事间不容发,南面長河切断退路,周边早无缓冲与斡旋的条件——如今的上珧就是一块鸡肋,要保,代价太大;不保,又平白便宜了东日。赵长庚心知,上珧的去留军部未尝没有过计较,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有分歧,最后不过成了各派别间政治生命的博弈。
老板侧头用余光扫过一眼,笑得饶有趣味:“你怎么知道就是错的?存在即合理,如果某件东西真的毫无价值可言,时间自然会宣判它的死亡。”语句微微顿挫,不疾不徐仿若闲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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