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你又怎么知道就是对的?”江面略过几只低飞的海鸥,赵长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沉声复述着,“中华二十一年,承系以为东日政府会制约北州军,中央相信什么九方公约、国联支持,党权派和军权派争得不可开交……结果呢,北州三关拱手让人,成了东日军方向全境扩张的跳板。这些都将被写进历史,后人会笑话死我们!”
老板似乎全不在意,背手敲打着不知名的曲调,仿佛入耳的不过是几句顽童戏言:“历史是人写的,你要在乎这些,那真是想得太多。这世上信奉成王败寇,后人只会笑话失败者,至于那些上位者的决定,只要结果足够好,就永远是正确且有远见的。”
“可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。”赵长庚蹙眉,他承认老板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现实,却从来不认为这就是正确,如同他承认变化是永恒的真谛,但仍然相信有些信念和执着可以永生于世代相传的记忆。
“你说的没错,历史的确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,真相就在那里,但会去研究的终归只是极少数。民众总是愚钝的,你给他衣食,他便奉为你父母,又有几人会在乎那些已经逝去的、背影模糊的真相?所以说,成王败寇,谁掌握了发言权,谁就掌握了真理,谁就是正统,从来都是这样。”
赵长庚沉默,因为他无法反驳,现在不能,甚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能。民智不曾开化,所以志士仁人多被牺牲,赤胆忠心常遭玩弄。老板正是要他接受这一切,哪怕麻木。赵长庚想老板就是这样,不会为谁的冒犯而的暴跳如雷,他只会硬生生揭开所有自欺欺人的结疮痂,让人尝足自食其果的味道。赵长庚不想再继续这种沉重的辩论:“放弃上珧,那津常总站怎么办?”
“报务撤退,其他人留下。”老板的回应毫无迟疑,但相熟如赵长庚,还是在他亦如既往的声线下听出了深藏的怅然,“津常区域沦陷,跟去夏口可就得寄人篱下了,到底是抢了人家嘴边的肉。”显而易见,上珧之困不仅意味着情报工作必须转入地下,相应付出与风险成倍增加,更牵扯党派利益,日后掣肘不难预见。纵然老板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,却必须承受,否则津常一带就将成为真正的孤岛。
沿江空气带着潮湿的触感,老板转身背靠栏杆,缓缓地吐纳,仿佛上了瘾的人迷醉于烟草气味。“这就是为什么,我要你去渝川。”他停顿了片刻,继续说道,“津常从来没离过我的手,我熟悉他就像熟悉身体的每一部分。不过太久了,渝川那些人防着我,我也再进不了半步。说来可笑,于情于理我都该走,可是我走了,谁能在津常情报界扎下根?换一个站长容易,换一批情工也容易,可要想重建信任太难,耽误的军机更赔不起。”
老板素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,他奉行严谨与周密,为人处事低调却无懈可击。赵长庚也曾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时候,那时在平京校园的名士夙儒里,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图情管理员,但举手投足间尽显学识与果决,更不乏慷慨激昂的一腔热忱。有时候赵长庚甚至分不清,到底是老板在这熔炉里百炼成钢了,还是逢场作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赵长庚无言,半响方问:“这么说,已经确定了?”
“对,刚到的调令,渝益总站电讯科,五月前到渝川就任,你还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,足够了。”老板意味深长地拍拍赵长庚肩头,仿佛为自己的学生送行,“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,在我这儿发发牢骚,可以,等出去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。后方总比前线安逸些,闲言碎语也难免,别给津常站丢人。”
赵长庚面对面直视着这个无比熟悉却又从未看透的长者,慢慢笑了:“这算是军令吗?”老板似乎微有差异,然而看向他的视线依旧毫无波澜:“当然不是。”“那好”赵长庚笑得更不加掩饰,“临走之前,我有个要求:我要亲眼看着赵启明调回津常总站。如果他暴露了,让他立刻撤出,你愿意管着也好,送去□□也罢,我只要他能活着——我这个弟弟跟我不一样,他是真的会害死自己。”
江风渐起,呼啸着略过钟楼,赵长庚的目光坚决得不容回避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亲兄弟会走上相同的路,可既然踏进这行就无法回头,不如就让老板亲自带着他,站在情工们的背后,至少这是他能想到、能做到的最好选择。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老板的怒火,而然一切都没有发生,他们安然对视,久到赵长庚怀疑所有言语或许根本未曾出口,然后他听到老板的回答:“你很快就能见到他,只要服从安排,他会是第二个杜诚。”
第17章 xiv 启明第七
旭日跃上临街最高的柳梢,活脱脱似羽翼未丰的金翅鸟儿。久川重义披着一身碎金似的光斑,匆匆踏入向日新闻社属于自己的办公室,栽进摆满桌面的文稿堆里,直听到安静中传来户外鸟鸣虫噪,方觉耳根热度稍稍减退下来。常言道: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老话诚不欺人。从平安桥豆家茶屋走出不过一夜,久川重义就真正领教了这句话的厉害。
昨晚他强闯置屋去找良姜,的确有冲动的成分,为掩人耳目佯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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