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父母是研究古籍的学者,醉心于那些古老的历史,然而从坚船利炮撕开这片土地起,西学冲击,传统文史也随着朽迈的王朝一同走向衰落。他们说时代的苦难已经到来了,所以给他起名长庚,长庚现于西天,正是漫漫长夜降临的时候。他不服,所以叫年幼的弟弟启明,相信纵然长庚带来黑夜,也总有日会化为启明,召唤黎旦;所以执意违背父母之命,孤身南下求学经济,只为习得经世济民的本事。
可他很快知道自己错了。经济可以富民,却并不能挽救这个国家的厄运。于是他投身军伍,进入情报系统。如果必须以战止战,就让他们这些人做祭台上的牺牲,足够了。他也曾经那样欣慰的看到,自己唯一的弟弟拾起了父母的事业,让他知晓那些不曾选择的道路,依然是有人坚守着的。可他又错了。山河破碎,风雨飘摇,任谁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。
沉默中老板终于松口:“特别通行证和车票杜诚已经备好,我会通知他差人送去。”赵长庚恍然回神,应声道:“我亲自去取。”语毕似不尽意,顿了顿又补充说,“纸鸢和陈勖先生难免要见面的,好在我同他还有几分面熟,今晚我就动身去趟上珧国大,能摊开说话最好,若不成,我会想办法把事情做得看不出来。”
四周静得肃杀,老板看着他,迸出冷笑:“你很好,赵长庚,我要是真动了赵启明,你是不是也打算反了我?”相隔小半个房间,赵长庚坦然回视,目光不带丝毫闪躲,一如落地可闻的话语:“不,您永远都是我们当家的。可要是赵启明死了,你我的师生情分,也就到这儿了。”满室岑寂,瓷器碎裂的炸响,就这么端端撞进耳膜。
第22章 xviii 启明第九
晨曦再次从云缝中泻漏下来,天光快速铺展,如同断了系带的卷轴,将所有景致曝露人前。久川重义端坐在军用指挥车后座,身侧就是冈村贤之助,他不想再窥探什么,只把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街景,容色一片平静:已经尽力了,余下的事情,都是造化。
昨日卢松年在众人眼前跳楼身亡,现场不可谓不惨烈,莫说巡视的士兵,不少学生也亲眼所见。从某种角度上说,这正是东日愿意看到的,好让那些自命清高的人瞧清楚,自己到底有没有胆子做到这步;至于那些真有骨气的,死都死了,就更没什么可怕。顺昌逆亡,永远都是镇压反对者的利器。久川重义相信陈勖不久就会听说这个消息,索性当场向冈村贤之助提议推迟见面,没有谁会在挚友的死讯前与敌人笑谈,这是他不能拒绝的。
久川重义还记得那时候,他看着冈村的帽檐缓缓点动,心头震荡的同时,也自觉可耻地松了口气。与卢松年虽无深交,却早已耳闻面熟,那一跃对心理的冲击并不比陈勖减免多少。但久川重义更清楚,如果不是这个突发的意外,自己只会比卢松年凄惨百倍。他是见过东日刑室的,在ròu_tǐ遭受极端摧残的情况下,尊严、信仰、精神都会全线崩溃,乃至连死亡也成为奢侈。他不敢想,因为太明白这样的下场就在前方等着自己。
在上珧国大度过的年月,是久川重义身份上瞒不过去的事实。从少年时代起,他就寄宿于上大校区,后来便在这里求学,结识了影响人生与价值塑造的导师陈勖。他知道那时候陈勖就想做一部真正意义上开放视野的通史;知道上珧国大并未设置东日与西洋史科目,而陈勖依旧要他研读。也是从那时起他隐约感觉到,陈勖是想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。毫无疑问,他们对史学都是虔诚的,一代人做不完的事业,能薪火相传接续下去,也算得上圆满无憾——如果不是那一声炮响,一道转折。
多年相处,久川重义太熟悉老师的秉性,所以更明白贸然见面会发生什么。陈勖素来人如其名,勤勉坦荡地做人做学问,有疑问必究其根源,有不公必振臂急呼,活得简单纯粹。久川重义记得他盛赞宋人不同于前朝的家国意识,所以并不意外他誓死不肯向东日低头,也几乎可以想见,当自己随冈村前来劝降时,他将如何的诧异与激愤,又会多么迫不及待想问个明白。久川重义知晓自己还是怕了,怕他的老师没有那么敏锐灵活,通达人情世故,以至将两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然而事到如今,早已经避无可避。
卢松年之死为他争取了周旋的余地,却也只是解一时之急。冈村贤之助想来料定如此,倒也不强求,只派了几个人监视,美其名曰上珧初定局势不稳,为安全起见。那时久川重义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眸色,突然擿弃了所有侥幸幻想,那样清醒地认识到,自己唯一的价值在于连着老生,不管是对于老板,还是冈村贤之助。而他所能做的极限,也只有冒险向后方发报——对方毫无回应。也许总站临时驻点已经捕捉到他的信号,只是无人拍板回复;也许电台尚在移动之中,他不巧赶上空白时段。可时间已不容许再等。
所谓尽人事听天命,大抵就是如此吧!久川重义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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