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内寂静得只闻马达轰鸣,冈村贤之助侧眼望向玻璃倒影,语带玩味:“久川君这是紧张?”久川重义抬眼回视,笑得尴尬:“让冈村桑见笑了,当年我流落中华,在陈君手下惹过不少麻烦,严师与劣徒这般事情,您懂的。”虽是笑谈,神色却肃穆起来,嗓音也渐显凝滞,“陈君虽然固执,但于我有恩,如今他敌视东日,我私心里总不愿见他走上绝路。”
明德楼大钟的轮廓已在道路尽头显现,冈村贤之助目光平视前方,沉默稍许,感慨道:“久川君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,就不知这番苦心,陈君是否领情了。”久川重义答得坦然:“不论如何,我也算尽了心力,只是还有一事烦请冈村中佐:师生相见,难免有些话不便当众说道,还希望给我们些单独相处的时间。”冈村贤之助打量着他,稍许收拢视线,语气平静却不容回绝:“久川君此举怕是不妥,昨日你也见到了,卢君、陈君的情绪都太过激动,若待会儿再生差池,对你或陈君造成损伤,就是我的罪过了。”
说话间军用指挥车驶进校园,沿路行人有些眼色的早已躲闪避让,倒也畅行无阻。久川重义听其语意,知再无周旋的可能,便爽性远望窗外景色,不再多发一言。车在沁园教工楼前停稳,久川重义同一行人登上二层,果然看见熟悉的房间外有几名士兵看守。上珧空袭后,未能离开的师生仍暂时留居校内,后东日军队进驻上大,但未实行严格管控,特侦处也就不便搞得过分醒目,何况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说,如此已经足够。
久川重义在门前停下脚步,看着冈村贤之助亮出雪白的手套,端端正正抬手敲门。里面没有动静,冈村倒也沉得下心,等了稍许再度叩响。屋中人似也知这般负气无济于事,半响生硬地提声应道:“门没锁,进吧!”冈村贤之助不再说话,将房门打开半道缝隙,侧头看了久川重义一眼,便举步踏入。陈勖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抄写文卷,闻声也不回头,只丢下话来:“怎么,冈村中佐今儿又想起什么说辞了?”
冈村贤之助笑笑,不以为忤,依旧客气道:“陈君,出了卢君的事情我十分抱歉,也知道您必定不愿见我们,所以今日特意请来一位故人,就当是陪您说说话,解解闷儿。”听到故人两字,陈勖慢慢搁了笔,诧异地看看冈村贤之助,回身寻觅。目光触及门边之人,如被焰气燎着般,猛地收缩。冈村贤之助将一切看在眼里,不动声色后退半步,便见久川重义规矩地上前鞠躬,开口道:“老师,我是重义,您还记得吗?”
陈勖在起初诧异过后,脸色愈发阴沉,他的视线不停在两人身上逡巡,怒极反笑:“久川重义,你也敢替他们来劝我?”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,全不似素日温润平和,“别叫我老师,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!我是昏了头,信什么文化认同,结果教出个白眼狼来,眠花宿柳还嫌不够,如今更学会拿中华的东西对付中华了!”
众目睽睽下久川重义被骂得难堪,半响方道:“老师,东日是我的祖国,中华我也视为故乡,我不想损害任何一方,何况多年不见,您总得容我说两句吧!”久川重义不清楚这番言语下来,冷眼旁观的冈村贤之助能信几份,但那瞬间心头的震动却是千真万确。自从他参与□□被捕,在上珧便音讯全无,陈勖不可能知晓他正替督统局工作,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东日的身份及履历,可就在刚才,那番冲口而出的言辞,却分明是在替他掩护!
久川重义想不透其中关节,情势也不允许他深究,只能按照想好的说辞,将这场戏半真半假地演下去:“老师,我知道,中华人素来看重气节,可凡事总要有其价值。您告诉过我,五代之前,臣子的忠诚往往是对皇帝个人,而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观念,到宋时才逐渐形成,究其根由,乃是环境变了,时代不同了。”他说着稍稍顿声,打量陈勖脸色尚可,才又继续说道,“您看如今,多少人西装革履,以之为时尚,可知眼下正是新的变局……”
陈勖毫不客气地打断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久川重义平视过去,嗓音清朗:“您也看到的,西洋诸国正侵吞我们的财富,割据我们的土地,冲击我们的文明,既然中华不足以守成,那我们东亚的国家联合互助,共渡危机,有什么不好?”“诡辩!”陈勖冷笑,讥讽之情溢于言表,“东日在中华的土地上做了什么,你们自己不晓得?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,背地里干尽卑鄙下流的事情,如此伪君子作派,还不如真小人来得坦荡些!”
久川重义也不反驳,迎着陈勖愠怒的目光,神情恳切:“即便如您所说,您又能改变什么呢?难道要号召这些留在上珧的学生们,效法卢君?”他心知这话说的极重,换做寻常人必定当场就要翻脸,可他决议试试,赌师生间的默契,能否让对方听懂自己言外之意:东日风俗素来慕强凌弱,眼下摆出这幅姿态无非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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