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板不乐意起身,喊道:“刘娥姐姐,去跟二掌柜拿壶酒,别忘了收钱。”
陈平安摸出一颗雪花钱,递给刘娥,说酱菜和阳春面就不用了,只喝酒。很快少女就拿来一壶酒和一只白碗,轻轻放在桌上。
陈平安倒了一碗竹海洞天酒,抿了一口酒。
桃板坐起身,趴在酒桌上,有些百无聊赖,手指敲着桌面,说道:“二掌柜,我也不想一辈子卖酒啊。”
陈平安笑问道:“那你想做什么?”
桃板说道:“我也没想好。”
陈平安喝着酒,不再说什么。
桃板没话找话道:“二掌柜,你知不知道,其实好多人背地里说你坏话。来咱们这边买酒的好些客人,都替你打抱不平。很多话,光是听着就挺气人的。”
陈平安摇头道:“不知道啊。你给说道说道?”
桃板便开始竹筒倒豆子,一五一十说了那些自己听来的言语。
桃板见二掌柜只是喝酒,也不生气,孩子便有些生气,气呼呼道:“二掌柜你耳朵又没聋,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在听。”
东风吹起杨柳絮,东风吹落杨柳絮。
一样的东风一样的杨柳絮,起起落落,在意什么。
只是这样的道理,太没劲,更没必要念叨给一个孩子听。
所以陈平安好似后知后觉,佯怒道:“这帮王八蛋,太气人了。”
孩子跃跃欲试道:“咱们做点啥?”
陈平安悬停手中酒碗,斜眼道:“你是帮我干架啊,还是帮我望风啊?”
桃板叹了口气,重新趴在桌上,“客人多的时候,我嫌累,没了客人,又嫌闷,咋个回事嘛。”
陈平安打趣道:“就是就是,咋个回事嘛。”
桃板一瞪眼,“你这人真没劲,说书先生也不当了,铺子这边也不爱管,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个啥。”
陈平安挥手道:“我花钱买了酒,该有一碟酱菜和一碗阳春面,送你了。”
桃板笑得合不拢嘴。
一直在竖起耳朵听这边对话的刘娥,立即去与冯叔叔打招呼,给二掌柜做一碗阳春面。
陈平安悠悠然喝着酒。
没来由想起了青鸾国狮子园柳老侍郎的那场劫难。
爱惜羽毛的读书人最重名声,所以最怕晚节不保。
崔东山说那些环环相扣的阴毒手段,都是老侍郎嫡长子柳清风的想法,小镇同乡人李宝箴只是照做而已。
陈平安转头看了眼身后大街的大小酒楼,那条空荡荡的街道。
其实桃板所说的那些人,那些话,半点不让陈平安感到奇怪,甚至可以说,早就猜到了,就像陈平安在那方印章上的边款刻字,世间人事无意外。
对于如今的陈平安而言,想要生气都很难了。
与那失望,更是半点不沾边。
肯定有那曾经在酒桌或是太象街、玉笏街,遇见了公子哥陈三秋,有人谄媚讨好却无结果,便开始偷偷记恨陈三秋起来,二掌柜与陈三秋是朋友,那就便连陈平安一起记恨好了。
也肯定有那剑修瞧不起叠嶂的出身,却艳羡叠嶂的机遇和修为,便憎恶那座酒铺的喧闹嘈杂,憎恶那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年轻二掌柜。
有那曾经随大流讥讽过晏胖子的同龄人,后来晏啄境界越来越高,从俯视,轻蔑,变得越来越需要仰视晏啄与宁府、与陈平安皆相熟,这拨人便要心里边不痛快,抓心挠肝。
肯定也有那在叠嶂酒铺试图与二掌柜套近乎攀关系的年轻酒客,只觉得好像自己与那二掌柜始终聊不到一块儿,一开始没多想,只是随着陈平安的名气越来越大,在那些人心目中就成了一种实实在在切身利益的损失,久而久之,便再不去那边买酒饮酒了,还喜欢与他们自己的朋友,换了别处酒楼酒肆,一起说那小酒铺与陈平安的风凉话,十分快意,附和之人愈多,饮酒滋味愈好。
这些人,尤其是一想起自己曾经装样子,与那些剑修蹲在路边喝酒吃酱菜,突然觉得心里不得劲儿,所以与同道中人,编排起那座酒铺,越发起劲。
那座酒铺越热闹,生意越好,在别处喝酒说那阴阳怪气言语的人,环顾四周,哪怕身边没几个人,却也有诸多理由宽慰自己,甚至会觉得众人皆醉,自己这般才是清醒,三三两两,抱团取暖,更成知己,倒也真心。
佛经上说,一雨所润,而诸草木各有差别。
与那老话所说的一样米养百样人,其实是差不多的意思。
否定任何一个人,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。
无论是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,还是浩然天下的儒家道德圣人,或是诸子百家圣贤,世上任何一个人,只要旁人想要挑刺,就可以轻易否定,在我心头打杀他人。
谁都能做到的事情,可以做,不然离群。不可以只做,否则庸碌,最终吃亏是自己。
换成真心认可一个人,就会很难。
陈平安如今的乐趣所在,根本不是与他们较劲,反而是得了闲暇,只要有那机会,便尽量去看一看这些人的复杂人生,看那人心江湖。
陈平安喝了一大口酒,碗中酒水已经喝完,又倒了一碗。
看着埋头狼吞虎咽的桃板,陈平安笑道: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
桃板不理睬。
陈平安喝着酒,有些想念家乡。
年幼时,小镇上,一个孩子曾经爬树拿回了挂在高枝上的断线纸鸢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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