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具都已被搬走或是烧掉,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床架,床架上的木板还没来得及拆走。
这间房他早就知道,但一直抗拒着进来。如今却是不知不觉来到这里。
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。
商弈庭在这间昏暗的房里默默站立半晌,空气中依稀还停留着药的清香。
那个人断了四肢筋脉,无处可去,终日便躺在这房里。
商弈庭心中极轻极静,慢慢走了进去,慢慢躺在沾满灰尘的床板上。
心渐渐沉静下来,他看到房顶有蜘蛛在结网。
或许那个人每天都看着这四壁,和窗棂外狭窄的天地。
商弈庭忽然自失一笑,转过头想要侧身,忽然之间,再也不能动。
从他这个方向,堪堪可以看到门外进来的客人。或许这正是商隽的目的之一,让岑渊眼睁睁地看着有山庄中的亲信出入,却无法求救,只能远远地看着。
他在后院之中身分低贱,平日并没有什么恩客,在他身上发泄shòu_yù的,只是些寻常的贩夫走卒,自然也不会有亲信到此。
而那一天,他携着宋鸣风的手,踏入天香楼,在宋鸣风的脸颊上印上一吻时所在的位置,也正是窗外能看到的地方。
或许……那天正是被他看到了,所以他才会忽然断气吧。
商弈庭低低笑了一声,目中忽然有种他不愿渗出的液体溢出。
这个傻子,明明只是……一场风月,偏偏被他当真……
不知躺了多久,他侧转过身时,忽然眼睛微微一疼。只见靠床的墙壁上,一个不明显的角落里,歪歪扭扭地刻着「商弈庭」这三个字,痕迹极深。
那个人当时已是痴傻,什么都忘记了,却还只记得这个名字。
心口痛得几乎窒息,他按住胸口疼痛的地方,低低地笑了起来:「岑渊,你这个傻子,这么待我,又有什么用?」
他摇摇晃晃地站起,扶着门站了片刻,天香楼中隐约传来欢声笑语,但与这后院似乎隔着千万重。
他穿过内堂,走出门外,在寂静的长街上行着,往郊外葬着岑渊的地方疾行而去。
远远看到才葬了几天的新坟被挖开,棺木也被起出,棺盖打开,商弈庭大惊,几步赶过去,只见棺木内岑渊的尸体已有腐坏的迹象,别的却没人动过。
再次看到岑渊的尸身,商弈庭只觉得胸口破出一个大洞,剧痛难忍,扶着棺木慢慢坐下。
几乎是同时,身后一阵冰冷的气息如针尖般传来,商弈庭只来得及避了一避,剑尖已刺入他的背部。
商弈庭掌心向后抓住剑身,登时手掌刺痛。
他却像是完全没发觉一般,奋力一握,将长剑从自己身体抽出。
鲜血从背部的伤口涌出,温热的液体让他有些诧异,原来他的身体早已如此冰冷。
他慢慢转过身来,看到刺他一剑的少年,脸上便是一笑:「鸣风,你这一剑虽然高妙,却仍然刺不死我。」
宋鸣风嘴唇苍白,看着商弈庭,脸上万般颓然:「我杀不死你,一辈子都杀不死你,你杀了我罢!」
商弈庭轻轻一笑:「你爱上我了。若不是爱上我,又怎会杀不死我。」
「你住口!」
「爱上自己的仇人,这种滋味怎么样?」虽然是穿过身体,但他避开要害,武功又是惊人,这一剑甚至不影响他说话平缓而讽刺的语调。
「住口住口住口!」宋鸣风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「可惜……却是晚了……」商弈庭轻声道,「你看,已经晚了,我们都不能回头了……」
宋鸣风大喊一声,声音中尽是痛苦绝望,他扔掉带血的长剑,转身飞奔而去。
看到宋鸣风离去,商弈庭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,心里没有半分失望,反而是松了一口气。
伤口处剧痛难忍,他一手撕下一大片衣袍,缠住伤口,默默在棺木旁看着里面的男子,才慢慢合上棺木。
宋鸣风设下这个陷阱,令他心神大乱,自然也是看出棺木中的这个人对他十分重要,恐怕这几天,他一直在尾随自己,也看到了之前发生的种种。
商弈庭扶着棺木,手微微颤抖着,却是不肯将棺木下葬。
他心中一直有着一种诡秘的想法,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尸身留在身边。
即使这样,也无法挽回些什么。
斯人已去,再也不能朝夕相处,再也不能温言以对。
而岑渊若是泉下有知,恐怕也不想他生前冷落虐待,死后还对着尸身不敬。
不知是怎么葬的棺木,不知是怎么离开的扬州,不知是怎么回到的浩然山庄。
商弈庭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些,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,偏偏人却理智到了极点,事无巨细,有条不紊,从不出错。
看到商弈庭无心风月,开始对山庄的事如此勤恳,庄内众人都十分欣慰,但见他日夜不分,人也几乎瘦了一圈,也不由心惊。
众下属纷纷提议,让商家说得上话的长辈劝劝他,他却充耳不闻,直直从说客身旁走过。
商弈庭有时甚至觉得,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。
他不愿想起岑渊,每次想起这个人,他都会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自己,变得陌生,变得无法控制,仿佛理智从身体中完全抽出,几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疯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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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间或许将来一场雨。空气变得沉闷,像是无法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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