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弈庭按了按眉心,站起身,走出门外。
桥上蜻蜓飞得极低,眼看就要下雨。
今年的夏天来得早,春天还没过去,就已热浪逼人。
商弈庭信步走到原先的书房。他已许久不来这里,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搬到了山庄西南一角的别院,此时竟然不知为何,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。
他记得他曾在后院的地牢囚禁过那个人,记得他曾在铜镜后藏着毁掉那个人的赤舄璧。
风景依稀如昨日,只除了所有的器具上面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,空气中寂静得仿佛凝固,那个人也已不在。
赤舄璧算不得通透,在玉质中只能算中下乘,暗沉的五色中仿佛有种凝滞的红光在缓慢流动,但细看时,偏又看不分明。
那个人宁死也不透露玉璧的消息,可是谁又知道,在他心里,这玉璧其实一文不值?
昔时人已去,如今留着这块玉璧,岂不是可笑。
一滴水落在玉璧上,他低低地一笑,顺手将玉璧掷在地上,玉璧应声而碎。
他掩住沾湿了大半的面庞,无法克制地发出仿佛野兽般的哀鸣。
碎裂的玉璧发出耀眼的红光,周围的气流也似乎随之旋转,仿佛漩涡一般,将所有东西吸入进去。
商弈庭仿佛忽然惊醒,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得直觉地去摸腰间长剑,却是摸了个空,原来他今天并没有带剑在身。
漩涡越来越大,砚台笔墨和桌椅都相继被吸入红光之中,而红光逐渐照耀了整间内室,便连商弈庭身上的白衣也照成血红色。
注视眼前奇诡的一幕,商弈庭心中却是十分平静,反倒向玉璧走近几步。
巨大的吸力让他脚步不稳,他只觉自己被吸入玉璧的漩涡中,踉跄几步,终于站立不稳,跌坐在地,手边抓住了玉璧的碎片,锋锐的碎片刺入掌心里。
血渗出来。
痛。
这并不是梦。
可是如果不是梦,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无法解释的事?
如果这是梦,为什么又没有见到想见的那个人?
他恍惚着,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,似乎自己也被吸入玉璧的其中一片碎块里。
第六章
奇怪,玉璧怎会大得容纳整个人?
商弈庭想着,只觉掌心刺痛,几乎痛进心里,而此时四周一片明亮,他仍旧坐在书房里。
书房中的玉璧碎片都已不见,只有他掌心的一块碎片嵌入他手中的肉里,被他的血染成红色,整只手也几乎全都是自己的血。
想必是方才发了梦魇,将玉璧砸坏,外面的女侍听到后进来收拾,又将他扶到椅子上靠坐着吧。
可是为什么还留着他手中的碎片没有收拾?
玉璧虽然没用,但留着总是一个念想,会让他想起那个人。
他将玉璧碎片放在一块手帕里,收在怀中,又叫门外的人进来,想问剩下的碎片在哪,进来的却是那个手脚勤快的哑奴。
商弈庭皱了皱眉,早在三年前岑渊消失后,他就将这哑奴放出山庄外,并让她一辈子居住在乡下,不可回来。
「你怎么擅自回庄?」
那哑奴有些愕然,比着手势说,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顿了一顿,又比划着,副庄主发了高热,恐怕得了急症,当真不请大夫救治么?
商弈庭怔了一怔,只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热,竟像是三年前曾经见过。难道自己竟然因为过于思念之故,而产生了幻觉?
「你……说的是真的么?」商弈庭手如闪电,握紧了哑奴的肩膀,哑奴肩膀疼痛,惊呼一声。
幻觉中的哑奴如此真实,那么这幻觉也必能使人身临其境。
能见他一面,即使只是幻觉,也别无所求。
商弈庭眉间染上喜色,转身便往后院地牢飞奔而去。
下到地牢,昏暗的囚室里,那个人衣裳凌乱地躺在地上,下体不断地渗出黑血。
商弈庭站住了脚步,低下头看看自己手背上被咬的清晰伤痕,显然是新伤,只因刚才手上全是血,所以才没有注意到。
三年前,他发了武林帖,告知天下,岑渊盗了赤舄璧后逃出山庄。把这件事告诉岑渊后,被他一口咬在手背上,他便踢了岑渊一脚,再也不去看他。
想必岑渊当时伤透了心才会咬他吧。
可是这极狠心的一口,仍然比不上玉璧的碎片刺进掌心的伤痕那么深。
如今想来,他当年费尽心思,让岑渊无路可走,不过只是为了让他留在自己身边,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。
竟然直到今天他才知道。原来会变得扭曲,只是为了他一个人,会对他发泄是因为对爱宠着自己的这个人的放纵。
商弈庭扭断囚室的锁,声音有些嘶哑,对跟来的哑奴道:「你到山庄外去请个大夫,让他直接到我书房,不要被人知道。记住,不要找庄里的大夫。」
顾不得其他,从怀里拿出了庄主的令牌就交到哑奴手里。
那哑奴十分诧异,却没多说,拿过令牌便退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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