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只是闲聊,可大行令此时登门,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。尤其是交谈间程宗扬根本没有问及江都王身体是否安好——这表明:无论他身体是否有恙,这个王爵都是辞不掉的;太子刘建想提前继位,也是不可能的。江都王见状,也借着天子递来的梯子下了台阶,称自己不日将返回江都,继续为国藩篱。双方的会面其乐融融,宾主尽欢,然后由太子刘建出面,亲自把大行令送到邸外。
程大行对江都王太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,直到登车,还拉着刘建的手殷殷说了半天的话。这同样是一种表态,由近臣的态度暗示了天子的倾向性,刘建心领神会,虽然努力抑制情绪,仍禁不住喜上眉梢。
程宗扬脸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笑意,直到马车驰出里坊,才渐渐收起。他当然不希望刘建成为嗣君,但他更不想打草惊蛇,只能勉强作些姿态出来。
此时已经过了申时,程宗扬看了看天色,对敖润说道:“去班宅。”
班超派人去客栈拜访程宗扬扑了个空,结果程宗扬去班宅回访同样也扑了个空。他到了地方才知道,班超不在家里,而是在云台书院备考。
吕闳出面逐走江充之后,就再没有人前来骚扰,此时书院内到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。
班超闻讯出迎,躬身道:“不知公子乔迁新居,贸然到访,是班某失礼。”
“先生客气了,”程宗扬笑道:“蜗居刚开始打理,满院狼籍,难以待客,实在惭愧。”
班超寒喧几句,将程宗扬引入室内,两人分别落座。班超穿着一身发白的布袍,手肘处新打了一个补丁,虽然洗得干净,到底难掩敝旧。他手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册木简,一方瓦砚,一管毛笔和一柄书刀,简上墨迹尚新。
诏举在际,有志仕途的士子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温习功课,或是奔走于权贵之门,争取举荐的名额。班超胸中抱负甚大,希望能找到举荐的门路并不奇怪,程宗扬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想起来找自己?自己只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,离举荐的资格还差着好几阶。
班超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,一时间没有开口。程宗扬虽然很敬仰他未来的功业,但眼下他只是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年轻士子,于是主动寻找话题,“听说这次诏举已经改用纸张,先生为何还用木简?”
班超道:“纸张价昂,在下先用木简练笔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看来先生今次是有意诏举了,先祝先生马到成功。”
班超脸色微红,终于开口道:“某有一事,想拜托阁下。”
程宗扬拍着胸口道:“先生有何吩咐,尽管开口!只要我能帮得上忙,绝不推辞!”
程宗扬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打定主意,别说帮忙了,自己该使绊就使绊,想尽办法堵住他上进的路子,一定要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大爷碰得头破血流,对朝廷心灰意冷,对人生充满怀疑。开玩笑,他若诏举得官,被天子打发到塞外开疆拓土,将来谁给我干活?
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,听他答应得爽快,大起知己之感,感激地说道:“上次闲谈时,班某听说,阁下与文党前辈相识?”
“一面之交,也谈不上什么交情……咦?你不是和他同属兰台吗?”
班超苦笑道:“班某只是以抄书为生的末学后进,与掌管兰台漆书的文前辈不啻于云泥之别……”
程宗扬听他说完才明白,敢情朱老头那个同窗文党文仲翁,在汉国文坛也是学霸级别的人物。汉国的经卷典籍都是手工抄录,传抄中不免讹误,更因为年深日久,简册散乱,造成错简,连文字顺序都对不上。再加上汉国学派林立,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传承。结果各家学派连典籍都不统一,考试时用哪一家学派的典籍作为标准,就成了问题。
文党掌管的兰台漆书,是官方召集各家学派,对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,整理出来的经籍定本。为示郑重,以漆书写,藏之兰台,因此称为兰台漆书,相当于由官方认定的典籍标准本。一旦考试中对经典原文产生歧义,都以兰台漆书为准。
这样看来似乎问题解决了,可兰台漆书也是人管的,比如各家典籍上一处文字有十种歧义,兰台漆书存一去九,那就有九家不满意。更重要的是,这些分歧最终都关系到各家学子的仕途。因此总有人想方设法勾结兰台的官吏,对漆书进行改动,以适合自家的典籍。于是这事就更乱了。
比如六经之一的,开篇便是,文中记载舜帝继位之后,任命各位大臣,是人类社会开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纪录文献,但文中列举群臣之后,舜帝道:“咨汝二十有二人,钦哉。”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。
可后人对着文献一个一个数,有数到二十一的,有数到二十五的,有数到二十九的,八个字能数出来三人、五人、六人、七人的……但无论怎么数,都对不上二十二这个数。连错在哪里都没人知道,后人无所适从,只能对着文献照录。
也正是因此,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议设立石经,把馆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,作为钦定的范本,公之于众,既避免人为篡改,也便于文士学子阅览。可朝廷囿于财力,至今未能施行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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